第169章 覆水-《寒山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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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谨慎为先,她探头看了几眼,见不远处的那张供桌上的烛盏叠做塔形,便拾起一片碎瓷击向最底下靠边的那盏,只听哗啦一声,烛盏纷纷落下,碎裂声清脆如雨,顿时惊动了画中人。

    洛元秋眼见一道人影直奔供桌而去,当机立断,抓着景澜的手从躲藏处来到画前,想也不想便朝着墙壁撞去,不过片刻,两人一同扑倒在团团云雾里。

    洛元秋连忙爬起来,环顾四周,那云光似锦,雾海茫茫,远处飞檐一角衬着云霞,仙宫若隐若现。若不是天空阴沉晦暗电闪雷鸣,倒真如传说中的仙境一般。

    景澜不等她拉便自行站起,指着一个方向道:“向着此处走。”

    二人所来之处浮现出一道裂缝,隐隐冒着黑气,洛元秋回头看了眼,嘴角一抽,心道来的当真是快,瞬间拉起景澜的手朝她所指的地方狂奔而去。

    景澜不明就里,被猛然一扯险些绊倒,却也猜到一二:“他追上来了?”

    洛元秋拂开眼前的雾气,卷着袖子道:“怎么又是宫殿?!”

    景澜喘了口气,紧握着她的手缓缓道:“就在此处,先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!”

    这仙宫不像在远处看到的那般圣洁,飘浮着的云雾都是灰蒙蒙的,四处弥漫着衰败的死气。洛元秋低头踢开一块翻起的地砖,扶着景澜走上台阶,低声道:“这宫殿到处都破破烂烂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从那脱漆的殿柱旁走过,抬首便能看见残破瓦檐下垂悬的蛛网,洛元秋站在殿门外问:“要进去吗?”

    景澜不假思索道:“走,进去,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小心推开门,看到殿里空荡荡的,当即松了口气:“还好还好,没人在,似乎也没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景澜静了静,而后指着一处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洛元秋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,墙壁高处凸出一阶,上面居然放着一张金龙椅,在陈旧腐朽的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。她不由奇道:“怎么有张金椅?难不成他还会回到这画中来,如从前一样,继续坐在这张椅子上?”

    刚一说完四面窗户被风猛然吹开,雷声响彻天空,景澜闻声扯下蒙眼的布条,叹为观止道:“师姐你去做符师太屈才了,我看你应该去学一学相术,卜卦占算之类的。尤其问事凶吉,只要与你所说相违,那必然是大吉无误了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:“……”

    景澜见殿中空无一物,便拉着洛元秋躲到放着金龙椅的墙壁后。

    洛元秋转身把离二人最近的那扇窗合上,却发现边框朽烂的不成样子,稍一用力就化为碎木,只好虚虚掩上,回头问道:“你不用蒙着眼睛了?”

    景澜捂住她的嘴,示意她看向殿门,一道黑气随风翻涌入内,凝结成人形,踉踉跄跄向着金龙椅走去。果真如洛元秋所言,他费力跃上墙壁,坐在椅子上不动了。

    随着他在椅上坐定,窗外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陡然放晴,一时云光隐动,流霞漫天,有仙鹤从云端下降,将这破败的宫殿衬得仿若仙宫。

    洛元秋指了指高处,意思是要不要动手。景澜目光微顿,手正按在她的肩上,忽觉微风轻拂而过,将身旁那扇木窗推开半扇,两人同时看去,一道鹤影飞快从窗边掠过,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利的鹤鸣!

    大殿轰然一震,那些飞翔的仙鹤疾冲入殿内,拍动的双翅带起阵阵黑雾。洛元秋反手将景澜往身后一带,道:“让开!”

    她召出青光凌空一斩,仙鹤哀鸣四散,散发着黑气的鹤羽纷落在地,却如同受人召唤一般悬空浮起,向着高处聚集而去。

    原本坐在椅上的人闭目沉睡,那鹤羽一与盘旋在他身周的黑气相触,便凝为一团闪烁的电光。他倏然睁开眼睛,伸手从电光中缓缓拔出一柄血色长剑!

    景澜见状当即微抬右手,一道极细的银线从两指之间展开,她以虎口做弓,屈指轻拉银线,抬手一放,那一箭如同流星般照亮了大殿,瞬间向男人手中的血剑击去!

    一间正中目标,景澜道:“师姐,这下可要看你的了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无奈道:“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商量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强光掀起的狂风席卷而来,洛元秋反应极快,手中青光一展,以剑尖朝地面狠狠一撞,刹那间剑身碎裂,无数碎片飞散开来,张开一道青色的屏障,硬生生挡住了这道冲击。

    洛元秋旋即将剑收回,低头一看,发现青光剑只剩下半截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景澜瞥了眼安慰道:“别生气,我把我自己赔给你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没好气道:“你就是我的,还用得着赔吗!”她举剑看了又看,心痛之意溢于言表,沉着脸说:“……这剑暂时是不能用了。”

    高处的人影下降到地面,右手握着的血剑因被景澜那一箭击中,仅余短短一段。洛元秋见状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,稍微觉得好受了些,问景澜:“我的剑是不是比他的长许多?”

    景澜本想说剑都断了,不是应该差不多吗,对上洛元秋期待的目光,及时改口道:“对,说不定你的剑断了,威力也比他的强。”

    那男人手提血剑,眼下血泪犹在,正是那壁画上所绘的接引仙君。他眼中黑光凝聚,诡异一笑:“你们竟敢闯入此地……那就永远别想再离开了!”

    随即他抬手一挥,断剑裂口处的红光一闪,顿时向二人飞来。洛元秋与景澜默契地分开,向两旁避去,只见地面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剑痕,堪堪到两人先前所在处,不再向前。

    洛元秋狼狈一滚,那红光急追而来,她以剑做挡,却忘了剑身已经断,红光擦着她的额角险险飞过,她向后一仰,躲避不及,头发被削去一缕。

    罢了罢了……她心想既然剑用不了,那就不用,索性两指微并,在空中迅速画了几笔,又在下一束红光追来之前潇洒收手,朝另一头的景澜道:“你那箭呢,再射他一次!”

    景澜不知用了什么咒术,轻轻松松便将那些红光定在半空,答道:“想什么呢,那招只能用一次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问:“你们咒师的法术,是不是都只能用上一回?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威力越大消耗越多,能用一次已经不错了。”

    她甩了甩手,红光尽数向窗外飞去,顿听窗外惊雷声炸响,大殿震动不已,那黑云密布的天空中却突然落下了一道明光,驱散了四周弥漫的死气。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?”洛元秋奇怪地看了一眼,顿然醒悟:“是画破了吗?”

    景澜朝大殿中央冷冷一瞥,低声道:“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。”

    不等洛元秋再问,数道黑气翻卷袭来,先是化作飞鹤旋回于空,扇翅抖落下的黑羽如同利刃。洛元秋无剑在手,随意捡了一片黑羽夹在指尖,凭此画符,只是一道符还未画完,手中羽毛便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她轻轻咦了一声,见此情形暗自觉得有些不妙。这黑气兵分两路,分明是要把她与景澜彻底分开。洛元秋被逼至殿西南角,刚想分心看看景澜眼下在何处,谁知飞鹤又凝结成黑气,顷刻间再度变化,一只巨大的怪鱼腾空而起,尾巴一甩黑气便化作海浪滚滚而来!

    洛元秋猝不及防被那黑气掀飞在地,怪鱼紧追而来,尾巴在空中又是重重一甩,激起层层气浪,几次将她画符的动作打断。洛元秋退到窗边,窗外便是高空万丈。那怪鱼攻势愈发急切,猛然张大嘴巴,想一口将她吞下。洛元秋进退维谷,无奈之下召出只剩半截的青剑徒作抵挡,却被怪鱼身周骤然翻起的黑浪用力一拍,力微难支,失手让断剑落入怪鱼之口。

    远处景澜被变幻的黑气拖住,见到这一幕心急不已,低念咒语,指缝间溢出暗红细线。她反手在虚空中一握,不顾身后黑气再度聚来,高涨壮大,逐渐幻化成更可怖的怪物,从殿柱旁经过时借力跃起,旋身之时手掌一翻,朝黑气掷去一物,只见半空划过一道弧光,正中黑气中心!

    一声狂吼传来,天中阴云一荡,那黑气在哀嚎声中不甘心地散去,景澜来不及回头,便朝着洛元秋所在喝道:“当心!”

    洛元秋神色从容,两指一捻,仿佛攥住了什么东西,在怪鱼扑来的最后一刻,她指尖微动,流光如织网般穿透怪鱼的身躯,将它定在原地。

    黑气如融雪般被明光吞噬,怪鱼身躯转眼间就消散大半,洛元秋从鱼嘴里取回断剑,飞快道:“物归原主了。”

    她手刚握到剑便猛地向后一仰,断剑一振,其势未收,如有预感般迎上一柄断裂的血剑,金铁声长鸣不绝。那些还未消散的黑气疯狂涌入血剑,洛元秋翻转手腕,毫不犹豫以断剑一斩,血剑剑刃瞬间崩裂!

    男人弃剑疾退,袍袖一扬,双目黑光凝起,紧盯着洛元秋。洛元秋提剑追上,脚步顿了顿,眼中光芒一闪,断剑却无半分阻碍,直接刺向他的胸膛。

    “又是幻象?”洛元秋握住剑柄旋转半圈,看着他眼中黑光慢慢消逝,“你猜不透我心中所想,幻象又怎么能起效呢?”

    言毕她倏然将剑拔出,向男人脖颈斩去,但这一剑却难以下落,她费力向前,依然纹丝不动,如被无形屏障所阻。

    男人古怪一笑,眼中又涌出血泪,胸前剑伤飞速愈合:“你是杀不了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洛元秋闻言下意识想寻找景澜,却被他紧抓住握剑的手臂,瞬息之间便被狠狠甩了出去!

    她在半空中看见男人手里多了一张血红长弓,心想自己真是不走运。不过霎时男人拉弓挽箭,目光森然,那一箭光色艳极,仿佛一朵初绽的血花。洛元秋避无可避,在即将绽放的红光袭来前艰难地握紧断剑,电光石火间有什么东西缠上她的手腕,将她向右一拽,在紧要关头及时避开那道箭光。

    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,洛元秋被她牢牢护在怀中,清晰可闻对方剧烈的心跳声。轰然一声巨响,那道红光射中殿柱,击塌了大半墙壁,若是洛元秋方才被射中,后果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那坍塌的殿柱斜撑在地,正好掩住二人身影。景澜灰头土脸推开她,咬牙切齿道:“我叫你当心!你是不想要命了吗?!”

    洛元秋怔怔望着她,见她一身尘土,也不知是如何想的,居然伸手在她脸颊边擦了擦:“……你的脸脏了,这样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景澜定定地看了片刻,又将她紧紧抱住,懊恼地叹了口气,便再也不放手了。洛元秋不明所以,试探地拍了拍她的后背,道:“你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再有下回,你打算以身犯险之前,”景澜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,闷声道:“不如先把我杀了吧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心怦怦地跳,一时无言。景澜得不到她的回应,顿生不满,放开手一看,洛元秋正呆呆地看着自己,仿佛做错事的孩童,不知要如何是好,不禁心中一软,在她额头用力弹了弹,低声道:“洛元秋,你可真够混账的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捂着额角,小心翼翼看了景澜一眼,红着脸悄声问:“为什么要骂我?”

    景澜不理她,先俯身在地上画了画,念了几声咒语,而后疲倦道: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洛元秋朦朦胧胧抓到一点思绪,当即道:“因为我没有……没有等你?”

    景澜知道和她说话不能绕圈子,索性直接了当道:“这几次遇敌交战,你从来都是强攻不退,孤注一掷,当我还看不出吗?劳烦你爱惜性命,不必如此奋不顾身……实在不行,那就多想一想我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只觉得莫名其妙:“想你做什么,你又不是打不过。”

    景澜哑口无言,压下心中怒火,决定将怀柔一策贯彻到底,垂下眼帘神情难过道:“我看到你这样,就想到当初,我们不得不分开,我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眼眶泛红,仿佛强忍着不落泪。洛元秋虽几次嘲笑景澜应该去浇花,但真看到她红着眼时,任是什么念头也没有了,连忙安慰道:“好了好了,你千万别哭,都是我的不是,我保证下次一定先想着你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的份外艰涩,景澜却仍是低着头,洛元秋别无他法,只得起身道:“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景澜蓦然抬头:“去哪里?”

    洛元秋捏了捏眉心,朝后一指:“他的剑断了,所消耗的力量自然要翻倍。之前我就发现,他每一次驱使血剑,身边的黑气便会消散一部分。方才他分散黑气攻击你我,如今剩下的更是不多了,此时不去找他,还要等到什么时候。”

    她说完犹豫了片刻,俯身拨开散落在景澜肩头的乱发,拇指贴着她的唇角轻轻一按:“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担心我,但我的剑只为自己,不为别人。凡战必往,唯有无畏无惧之心,方能所向披靡,这是我得到这柄符剑时所立下的誓言,亦是我心中的信念。”

    景澜抓住她的手,眉头微蹙:“那我呢?”

    洛元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,蹲下与她平视,想了想说:“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不怎么样。”景澜神情骤冷,道:“洛元秋,你果然是个混账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心中添了几分愧疚,伸手将景澜扶起,轻声道:“知道有人在等着我回来,我也会觉得安心。”

    她们对视一眼,各自都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。景澜目光在她平静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,淡淡道:“也是,你若是轻易变了,那就不再是洛元秋了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微笑道:“在我眼中,你也从未有任何改变。就这点而言,你与我都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罢了。”景澜突然握紧她的手,两人十指相缠,掌心贴合,她意味不明道:“今日是我等你,说不定来日就是你等我了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总觉得她话中另有所指,但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,只得疑惑地看着景澜。景澜若无其事地放开手,下巴一抬,示意她看向尘土飞扬处,道: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时沉默,洛元秋转身刚要离开,大殿另一角又传来几声巨响,她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件要事,忙折回到景澜身边:“不行不行……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嗯?”

    洛元秋探头看了眼,思量道:“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符术好像对他无用,恐怕只有你才能伤得到他。”

    景澜眉梢一动,嘴角微微勾起,不怀好意地看着洛元秋。洛元秋一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,果然景澜开口,语气凉凉道:“上啊师姐,不是说好了,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扶额,无端有些想笑,忍着道:“那我去了?”

    景澜闻言飞快将她拉住:“其实你也不是不明白,我到底在气什么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洛元秋回头,跪坐在景澜身旁,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,道:“这里有一道印记,我猜与你有关,正因为有它在,才令我得以死而复生。所以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把你忘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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